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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朱允炆的一声“嫣儿”好似一把锋利的钢刀“咯”的一下生硬地撬开阿蕊儿时的记忆。爹、娘、外公、冯大娘,赵家村外的那片绿茵芳草地开满了野花;爹爹与她一同在草地上放风筝;娘亲温柔地笑,手上有好看的花朵编成的花环;冯大娘的面是那样的香!

    美好的景画戛然而止,北风枯,天青苍,厚冰不裂,日日冷光。爹爹被斩首,那样多的血在午门铺漫开来,幼小的她木然地站在那里,任由鲜血洇渍透了她的绣鞋。娘亲吐出的鲜血更是在她的衣襟上开出大朵大朵的血红,止都止不住。

    那一年,她没有看到春暖花开,也没有看到大雁南飞,她只是拼了命地一步一步走到了苏州、走到了十泉里、走到了奚家酒馆,走了那样久。至今不知,这于她而言是否是一条生路?

    一幕一幕纷涌而来,如今知道她叫嫣儿的除了那个始作俑者其余全都死了,她宁愿当嫣儿死了,死在了那个新年。可为何,为何他会说:“你也不再需要我护着你!”

    阿蕊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只觉得头痛欲裂!

    天尚未拂晓,星辰已逐渐淡冷了去,朱允炆回到乾清宫的时候,殿中静得能清楚地听到冰雕融化的声音,“滴答”一声,似寂寞追得朱允炆如影随形。

    在明亮的烛火下能清楚地看到他眉间如半融的蟠龙冰雕之胡须,弯弯地曲折成川。他手中紧握那份检校名册,当中提及的都察院以及各地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之名录早已烂熟于心。

    远处隐隐有更漏一声长似一声,他临窗而立,窗棂开合间,有风横冲直撞扑面而来,一阵紧似一阵,不着痕迹地掀起了萧萧飒飒。

    案上浮雕牡丹青玉纸镇下压着一张宣州宣纸,字迹茂密丰满、圆浑流畅、遒劲有力。

    黄观:乡试中解元、会试中会元、殿试中状元。时任右侍中,参议北平事宜,可出入乾清宫议事。

    景清:署左佥都御史,参议北平事宜。

    戴德彝:监察御史,参议北平事宜。

    王叔英:翰林修撰,参议北平事宜。

    丁志方:监察御史,参议北平事宜。

    董镛:监察御史,参议北平事宜。

    ……

    皇爷爷留下了这样多的文官给他,应是想让他名垂千古吧!既如此,就算守不住这九五之位,也要口诛笔伐至死方休!

    有依稀的光影自东方由浅入深渐渐润出光泽,殿门被轻轻推开时,朱允炆好整以暇,玄衣黄裳白罗大带,九条蟠龙栩栩如生,五彩玉珠十二旒冕冠遮去了他因一夜未眠而稍显灰败的脸色,慌得昌盛双膝一软,几乎瘫在地连连告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朱允炆充耳不闻,径自走出殿门吩咐道:“上朝!”昌盛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躬身而随。

    朝阳与以前或者以后都不会有丝毫差别,日复一日在东方缓缓铺开,龙袍便如这朝阳一般从不会有二致,一如既往的繁复如枷锁。然而再沉重也只能只身向前,时光从来都不曾给过任何人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