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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木古一回到休息室里,就拿到了关于杨子铭的案宗。

    杨子铭,淮南本地人,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九岁,原先是在京剧里唱旦行的角,曾因「贵妃醉酒」红极一时,后来转了演戏。

    不过,转行以后,并没有得到什么大红大紫的角色。

    反倒没什么大波浪,都是一些小水花。根据现场的人员笔录,是一场意外走电导致杨子铭被电死。

    他不禁蹙眉,被电死的?

    关于楚明森与他的记录并没有特别的,估计当时碍于楚家,只是草草了事,毕竟确认是意外就没必要在多生是非。

    一想到楚明森那副模样,陈木古就感到头疼。

    估摸着明天人一来巡捕房,非得闹的鸡飞狗跳不行,得亏是顾摹乘在这压着,楚家不敢太过猖狂张扬。

    顾摹乘安排完其他案子,回到办公室,就看见陈木古一脸谨慎,不禁问道:“怎么了?”

    “啊,”陈木古闻声抬起头,太入迷了,没听见顾摹乘开门,摇摇头说:“没事,就是在想杨子铭与楚明森之间有什么矛盾。”

    “说到楚明森了。”

    陈木古不解地望向顾摹乘。

    “明天人来不了,但是邀请我们去参加宴会。”

    “宴会?”

    “嗯,楚夫人过生日,跟我家打了电话,我不能不给面子。不过人答应,宴会结束我们可以带走楚明森。”

    陈木古知道顾摹乘夹在中间为难,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再次低头看案宗,却不由得想到了段帆飞。如果是他恐怕立马上楚家提人了,嘴角浅浅地溢出一抹笑。

    刚拎起外套的顾摹乘惊奇地瞧着陈木古:“哟呵,一个宴会这么高兴?得,以后哥多带你去参加参加。”

    陈木古怔了一下,发觉他是笑了。一时尴尬,只能点点头。

    “小陈去查楚明森与杨子铭之间的问题了,你跟我出去一趟吧,”本来想离开的顾摹乘突然说道。

    陈木古疑惑地歪头:“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不用担心飞飞,这会老李就在外头等着呢。”

    想了想没有拒绝的理由,陈木古看了一眼休息室紧闭的门,香还要燃许久,便起身跟在顾摹乘身后。一出办公室的门,就与和其他探员哥俩好聊得开心的老李对上眼,陈木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几步冲到跟前的老李一把拉走。

    顾摹乘瞧了他们一眼,扬声道:“快点啊,我在门口等你。”

    “好的。”

    陈木古应了一声看向老李,“怎么了李叔?”

    “又咋了啊,给我吓死了,小少爷没事吧?”老李满脸焦急,完全没有刚才谈笑风生的模样,“人死了吗?没死吧?二小姐知道了吗?肯定不知道吧,顾少一定不敢说,不然二小姐非扒他一层皮不行。”

    “那我得死啊!”

    “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李,李叔,你慢点,你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

    陈木古觉得好笑,耐心地一个一个问题回答老李。

    “人没事,活着,二小姐不知道,你不用死。”

    老李松了一口气:“那就行,那就行。”

    “放心吧,没事的,”陈木古安抚着说,“明天就活蹦乱跳了。”

    “真的?”

    “真的。”

    “你啥时候来家里啊?”

    突然被老李跳跃得话题整懵了一下,陈木古无奈:“李叔,等我办完这个案子,再去你家。”

    “不是我家,”老李抬手敲了一下陈木古的脑壳,“是小少爷家。”

    “?”

    陈木古一脸莫名其妙,我没事去段帆飞家做什么?送死吗?

    老李狐疑地看着他:“你现在跟我们小少爷关系不是很好吗?他前几天让我找了淮南几个名衣手给你做了好些长褂,都在家里头挂着呢。你啥时候来看看,老好看了,你穿肯定不错。”

    陈木古愣住,心中惊愕不已,段帆飞做长褂给我?老李没事吧?

    看着他惊住,老李后知后觉,完了,忙不迭地上手推搡着陈木古的脊背,边说:“顾少在外头等你呢,快点去,要好好办案好好赚钱才能不挨饿。”将他推到门口,老李摆摆手:“快走吧,我会看好小少爷,不用担心。”

    一转身他就哭丧着脸,果然不能多话,话越多越容易出错,就当不知道没说过,以陈木古的木头性子,肯定不会提这件事。

    夜色浓郁,一眼看不见尽头。陈木古静静地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房子,还没从老李说的话里走出来。

    一定是老李搞错了,段帆飞怎么可能给他做衣服?

    陈木古摇摇头,将这件事从脑海里驱逐。老李一向不靠谱,估计是段帆飞做给其他人的礼物,只不过恰巧这个人与他比较相似。

    顾摹乘往旁边窥了一眼,问道:“怎么了啊?老李都跟你说什么了?脸都吓白了,他是不是威胁你?”

    “没有,”陈木古赶忙摇摇头,“他就是问问我段帆飞怎么样。”

    “飞飞真没事吧?”

    “真的。”

    顾摹乘没再说什么,专心开车。他们一路从东城到了南城瞬西街上,尽头的位置,有一家灯火通明的面条铺。

    铺子在路边的空地上支了一个摊,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伯在那忙忙碌碌煮汤面。

    这个时间都是一些刚刚结束一天活的工人,三三两两围着一张桌子,边吃边聊,应该是常客,中途还与老伯唠两句。

    顾摹乘将车停在不远处,关掉车灯。

    陈木古顿了一下:“杨子铭家的?”

    “嗯,”顾摹乘说,“那时候他娘有病,天天去看大夫,前几年京剧前景不是很好。杨子铭就转行成了演员,以为能多赚点钱,结果一塌糊涂。”

    “顾哥,你怎么知道?”

    这些东西在案卷里并没有记载,陈木古有点好奇地问道。

    顾摹乘叹口气:“年轻的时候爱听曲,我还挺喜欢杨子铭唱的旦角,只是可惜了。”他摇摇头,眼里有浓浓的惋惜,“自从他转了行,我就没在关注过,也是今天看到案宗才想起来这么一回事。”

    “其实,他要是再坚持一下。毕竟戏曲是咱们自家的,都是杨子铭听信外国人瞎说。”顾摹乘眼里冒着不悦,语气间有些愤愤不平。

    前方灯光影晃,瞧着十分温暖。陈木古不知道怎么形容顾摹乘得此刻,想了一下,轻声说:“不如,我们下去吃碗面吧。”

    顾摹乘沉默了一下,拉开车门,先下了车。陈木古跟着下了车。二人一前一后地往面摊走去,坐在最外围的位置。

    “两位要什么面?”老伯笑眯眯地问他们。

    顾摹乘看了一眼陈木古:“你想吃什么?”

    “顾哥有什么推荐的?”

    “他家的担担面不错,纯手工,面很筋道,汤很浓郁。”

    “那就这个吧。”

    顾摹乘点了一下头:“两碗担担面。”

    “好嘞。”

    “两位稍等。”

    老伯应了一声,又朝身后的屋子里喊:“老婆子,你怎么那么慢?快些出来给客人倒茶。”

    “来了来了,别嚷嚷了。”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老妇人走出来,面慈笑目,喜盈盈地给他们倒茶:“小先生瞧着眼生啊。”

    “谢谢。”

    “我是第一次来。”

    陈木古轻语。

    “怪不得,”老妇人笑了笑,“孩子你太瘦了,我让你阿伯多给你加点肉。”说着,不容陈木古拒绝就朝削面的老伯喊道:“老头子,给这桌多加点肉。”

    “得咧。”

    “你再给盛碗热汤,”老妇人声顿了顿,“给顾先生,他爱喝。”

    陈木古怔愣一下,突然发现老妇人声音里的不平稳,以及老伯盛汤时的晃荡。望向一直不吭声地顾摹乘,突然间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老妇人将两碗热汤端过来。她的眼尾有些泛红,显然是哭过。

    顾摹乘拧着眉一直没说话,想来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妇人目光温柔地说:“孩子,你生得真白净。”

    陈木古难得地对着生人笑了笑,在案宗上看见的照片。杨子铭生得白白净净,一点也不像是将近三十岁的人,想必他的父母很想他吧。

    他喝了一口热汤,说:“好喝。”

    “好喝,你就多喝点,”老妇人满眼慈爱。

    “好。”

    又来了一桌客人,老妇人前去询问吃点什么。

    灯光晃晃悠悠,微风轻拂着,小面摊热热闹闹,坐满了人,一条黑黑的小巷子被照得通明。

    陈木古与顾摹乘沉默地吃着面。

    “怎么样?”

    陈木古咽下一口面:“好吃,比我阿嬷做得还劲道。”

    “我年轻的时候跟飞飞差不多,但我尤爱听人唱曲,一来二去就跟那些个名角熟的一二三。这里头与杨子铭最好,偶尔会来他家吃面。杨子铭转行的那天,我来了最后一次。今天还是这么多年头一次呢。”顾摹乘望着忙忙碌碌的两位老人,掏出钱压在桌子上,“我想,如果不是杨子铭就好,不然,他们二老得多伤心。这两年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好。”

    陈木古心中一哽,轻轻叹口气,无声的吃完一碗面。

    二人悄然离去,并未惊动忙碌的两位。顾摹乘询问了陈木古回家还是回巡捕房。陈木古想了想选择回巡捕房。回到探长办公室,老李昏昏欲睡,打起精神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睡过去。小陈小心地推门进来,压低声说:“老大,查清楚了。”

    “没事,你说,”顾摹乘斜睨了一眼就差打呼的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