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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过来的梅莱尔眼睛是肿的,浑身都是通红的,而且只穿了一条兜裆布......徐天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就是只在腰上围了一块,遮住重点的......嗯,你们懂得。

    过了一晚上的土盐水已经成了黄色的溶液,里面还有着不少的杂质,徐天让管家出去,两个女奴将陶盆摆开,在上面小心的铺上一层又一层的秸秆和草叶,然后指挥着梅莱尔抱起装着土盐水的陶罐,慢慢的往下倒水。

    梅莱尔知道自己手中其貌不扬的溶液可以提取珍贵的盐后就紧张的手脚僵直,那双手和木头一样难以动弹,在徐天耐心等待了五分钟后,他的手终于开始倾斜,水一丝一丝的流淌下来,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快一点。”

    徐天有些无语又有些无奈,他知道梅莱尔的顾虑——陶器很珍贵,盐也很珍贵,万一不小心打破或是一个手抖,那就是罪不可赦。

    “快一点...再快...快...继续加快...”

    徐天叫的嗓子都哑了,结果水流下来的数量就是一丝变两丝,两丝变三丝......徐大领主从某种程度上真的很佩服这个十八岁的小青年——能将水精准的加多到微不可见的地步也是一种本事啊。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老话还是有道理的,徐天终于将梅莱尔的倾斜程度控制到了恰当的位置,涓涓细流顺着陶罐口流淌下来,肉眼可见和不可见的杂质就这么轻轻巧巧的留在了草叶上,只有干净的水能够顺利通过。

    梅莱尔的水终于倒完了,现在他的脸上全是汗,但可惜,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罢了。

    包着不少沙土的草杆子被毫不留情的丢进了刚刚垒起来的灶台中毁尸灭迹,它们将会变成草木灰洒进土地作为肥料,手脚麻利的母女利落的将下一个铺好了草秆的陶盆推到梅莱尔面前,徐天看着刚刚解脱的小青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梅莱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认命的端起刚刚还在地上的陶盆,又是一道黄线落下,这次的动作已经利落了许多。

    第三遍......第四遍......

    等到小青年习惯性的要弯腰端起陶盆的时候,一根长长的棍子点在了他的手上

    ,阻止了他的行动,梅莱尔有些疑惑的抬头,对上了领主的眼睛。

    “够了。”

    他听到领主这么说道。

    徐天让梅莱尔稍稍休息一会儿,又指挥着母女去做事了。

    漏斗是别想了,陶罐底下戳个洞还是有可行性的。

    是的,草叶过滤以后徐天依旧不放心,决定再用各种材料过滤两次,鉴于之前丑的奇形怪状的陶器太多,他挑了几个底部比较尖的,试图将底部砸出一个洞——提前准备多个是有先见之明的,前几个砸出来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好不容易有不大不小的,拿起来就直接碎掉了,第十个才成功的奢华漏斗让管家心疼的直哆嗦。

    初中化学课的时候是教过怎么水是怎么过滤的,昨天徐天就让管家去找材料了。

    陶器的最底部放了块头较大的木炭免得直接从出口处掉下来,木炭的缝隙里被细心的放上了已经煮过的沙粒,再上方是被细心跳出来的,颗粒大小相近的石子,更上方又是一层沙子和一层石子,将本就不大的陶器愣是堆得满满的。

    这一次就不能从陶盆中直接倒下去了,现在的水是漂亮的金黄色的卤水,看上去十分干净,但徐天表示自己的眼睛也可能会欺骗他,所以还需要再多过滤几遍。

    陶器小陶盆大,卤水是不可能一次性倒完的,好在想到了一切状况的徐天准备了勺子,很丑不大但好用,女儿的手托着陶器,母亲舀起卤水往下倒,梅莱尔聚精会神的看着这一切,换了两遍木炭后徐天终于勉强放心了。

    “这个别动它了,你们去处理那些。”

    徐天示意他们将卤水倒入干净的铁锅中,又用手杖指了指角落堆着的白土,看着刚刚用完的材料也被单独装了起来,终于放心的走了出去。

    是的,这一次徐天的投入很大,城堡里的铁锅烧陶用的木炭,还专门找了木匠做了一根长长直直的棍子当做手杖指点一切活动,鞭子是缠在腰上的,只有每天固定的时间才会练一练省的真的废掉,用来打人那是舍不得的,毕竟他的鞭子那么干净。

    木棍说的好听是手杖,但真的比划起来都和徐大领主齐眉了,木匠专门找了一棵长势不错的小树做的,上下的粗细几乎一

    致,递给领主之前先用沸水狠狠的浇过几次,上面打磨的很光滑,徐天为了节省时间也没雕什么花纹,拿在手上却颜值不差。

    现在领主的洁癖已经被众人逐渐习惯了,以前还会嘀咕着这是不是不够圣洁,但从那次剃头事件以后就很少有人再敢碎嘴了,等到百草霜出现后就更没有人敢说这些了,倒是有不少人乘着有空的时候会掬起一些水来洗洗脸,虽然因为工作忙碌次数比较少,但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嘛。

    铁锅被征用没有对城堡产生什么大的影响,毕竟陶罐也能煮东西,以前是实在是分不开,现在的铁锅已经成了领主专用,其他人的伙食都是用陶罐煮的,而徐大领主现在的一日三餐就是万年不变的白水煮鸡蛋,实在馋得慌了就啃几片换了几遍开水的生菜叶子,随便找个干净的小陶罐,使用前先用火燎上几遍就行。

    徐天走到了晒着橡子的空地上,就看到一个女人正在一大堆橡子里捡着什么,有些好奇的凑上去又退回来,凭借着自己良好的视力看到了庐山真面目——白白的,软软的虫子,小的还没有指甲盖长,大的都有手指那么长了,乍一看的徐天也被吓了一跳,毕竟这玩意和以前的老式茅厕中的那啥实在是有点像。

    木花虫!

    很快就反应过来的徐天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毕竟是真的好久没有吃到过肉了,然后就看到了女人的身上在阳光下不停跳动的小点,瞬间就什么食欲都没了。

    “她是谁?”

    跟着领主的仆人突然听到领主开口,下意识的往领主的木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他们十分熟悉的女人映入了视网膜。

    管家推荐上来的仆人还不错,用最简单的话说完了领主可能知道或不知道的女人的一切信息——那个和您解释木棍的女孩的母亲,石匠的妻子。

    徐天并不知道艾米丽的过去,仆人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在领主开口前做出了解释,从艾米丽和父亲决裂到成为拿尺子的城堡女仆,就连之前的恩恩怨怨都解释了个七七八八,让本来不八卦的徐大领主吃了一口好瓜,也对这个看上去十分可怜的女人产生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非要解释的话,就是歹竹出

    好笋的欣慰和对她本人的怒气不争哀其不幸吧,虽然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现象,但徐天还是心绪难平,眉头一皱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出口气又能让这个女人得到好处的主意。

    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徐天带着两个骑士匆匆去了木匠那里,让他削了几根细细的木签子出来,不用自己接触也就没有加上沸水煮的工序,让仆人拿着就赶紧重新走回了女人那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走慢了,人就跑掉了,好在没有错过。

    “你过来。”

    尼克正在一边挑着从橡子中钻出来的虫子一边叹气,她的女儿自从那天走后就再也没回来,偶尔碰到她也只是塞些吃的过来,而当艾米丽看到她将吃的给了石匠以后,就再也没有直接给过她东西了,就连在路上碰到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而她的丈夫从来没有遭受到如此激烈的反抗,现在连看她都不太顺眼了,之前虽然自己的食物会被丈夫拿走大半,但她还是能吃个半饱的,现在石匠最好的时候也只是给她留了个碗底,她还要加许多水才能让自己的肚子勉强叫的不那么厉害,经常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然后便被雷鸣般的肚子弄得难以入眠。

    尼克不知道艾米丽到底怎么了,女人怎么能反抗男人呢?她被自己的父亲取了一个男孩的名字,最后石匠铺子不还是传给了是个男人的石匠吗?不就是不给饭吃吗,她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啊,为什么艾米丽就想不通呢。

    不就是打骂吗,她是这样过来的,她的母亲是这样过来的,她母亲的母亲,母亲的母亲的母亲都是这样过来的啊,怎么别人都忍受得了,艾米丽就不行呢。

    想到石匠最近越发暴戾的情绪,尼克情不自禁的抖了抖,心里竟然对艾米丽产生了一丝怨恨。

    挺可笑的,她不怨恨虐待她的石匠,不怨恨十月怀胎,却理所当然认为母亲应该为自己去死的,高大健壮的儿子,而是怨恨着瘦瘦小小的,没有任何过错的艾米丽。

    多荒唐啊,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令人目瞪口呆的理所当然。

    只不过,她是真的不怨恨,还是不敢怨恨呢?

    女人没有察觉,她对于艾米丽的摔门而去感受到的除了恐

    惧,还有潜藏在最深处,她一丁点都没有发现的羡慕和欣慰。

    “你过来。”

    女人正在忧愁艾米丽没有父亲和嫁妆很难嫁出去,就听到了一个冷漠的声音,她下意识的抬头,正对上领主大人......身边的仆人,下意识的爬起身走了过去。

    “拿好。”

    领主又下令了,仆人将签子递了过去,尼克下意识的接住,冰凉的触感令她有些疑惑,但尊贵的领主却没有给她什么思考时间,在她的大脑分析出手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又有什么用之前,领主的命令就又来了。

    “将那些白虫穿上去。”

    这个命令让尼克充满了迷茫,但还是下意识的服从了,之前的木花虫都是被直接丢到了一个装着水,破了口子的陶器中淹死的,没人对这些虫子有任何想法。

    在陶器中的木花虫不少,但橡子里的木花虫更多,就连暴晒过后的橡子被其他人接过去打开的时候,都会出现不少次果实不见踪影,白虫耀武扬威的场景。

    阳光下从橡子中爬出来的木花虫就像是黑纸上的白点,很快就被尼克手法娴熟的抓了起来,然后毫不留情的被串上了木签,长长短短的身体还扭动着,让徐天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又在想起它的味道的时候咽了咽口水,看到尼克的手的时候又胃口全无,在女人抓虫的时候,上述场景一直在无限循环。

    “拿好,跟我走。”

    尼克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站起来的时候却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个踉跄就倒了下去,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是饿的,但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跟上了领主的脚步,在几乎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到了厨房,点燃了一堆火焰,漂亮的火焰木柴上乖巧的燃烧,偶尔恶作剧一般蹦出几个火星。

    “放到火上烤。”

    领主的命令又传了过来,尼克下意识的照做,白白胖胖的木花虫很快被烤成了焦黄色,淡淡的香味也飘了出来,虽然觉得恶心,但从来就没怎么吃饱的尼克还是咽了咽口水。

    “嘶——”

    脸颊只是轻微的动了动就传来一阵疼痛,尼克下意识的就要痛呼一声,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了领主还在她面前,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只发出了一

    点点象征着疼痛的气音。

    污垢挡住了尼克的脸色,但头上不正常的突起还是清晰可见的,徐天看中面前动作明显缓慢了许多的女性,动了动唇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明白了才行,在此之前别人都无法真正帮助他们。

    让仆人去警告一下吧——徐天从不多管闲事,但他可以让睡的太沉的人有更多的时间醒来。

    “吃了它。”

    领主最后的命令来了,让尼克惊讶又恐惧的睁大了眼睛。

    尼克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她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领主身边的仆人,希冀着能够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仆人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在领主的一句话下闭紧了嘴巴,而尼克也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她吃或者你吃。”

    徐天的话永远是这么一针见血,蠢蠢欲动的仆人还没来得及伸出试探的jio,就被领主的四十米长大砍刀下了回去,决定做个安静的装饰品。

    木签上的木花虫已经不再动弹了,它们安安静静的弯曲了身体,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肉香,尼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个味道似曾相识——每年冬天的时候石匠会和其他人合买一只鸡,然后带着一点点回家和儿子分享,他们的脸上是相似的垂涎与贪婪,鸡的骨头会被细细嚼碎了咽进肚子,就连沾上了油脂的手都会被反复的舐舔。

    尼克是从来不敢提出来想吃肉的,因为即使当她还未嫁给石匠的时候,木碗中的肉从来都是父亲专享的,她如果不知廉耻的提出这个大逆不道的请求,将会被父亲大肆嘲笑一番,然后还会经历一场毒打,即使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会为她求情。

    “女人也想吃肉吗?”

    “老石匠竟然没将女儿打死,她还真是受宠啊。”

    女人不能吃肉,这是疼痛教给尼克的知识,所以当她有了女儿,在石匠父子吃肉的时候她会知趣的抱着女儿站到一边,哪怕女儿馋的打滚撒泼都不会心软——在她的努力下,女儿从来没有吃到过肉,但也从来没有因为吃肉挨打。

    偶尔石匠父子遇到咬不动的大骨头的时候,他们会将这块已经吸不出半分肉味的骨头像扔狗一样扔给她们母女,看着

    她们争抢着扑过来便哈哈大笑,又责骂着她们的贪婪,向邻居们宣扬着他们对她们的爱,通常这个时候石匠总是得意洋洋的——

    “我将骨头给她们吃了。”

    这就是石匠的爱。

    “你可真爱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啊。”

    这是所有人对于石匠的赞扬,这是石匠能够心安理得的收下的,因为他居然肯给他的妻子和女儿啃骨头呢。

    尼克自小生长的环境就是这样,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她的女儿艾米丽却无法理解这一切,她还那么小,却会问“为什么哥哥有肉吃我却没有”,“为什么我们只分到了他们不要的骨头,其他人却说他(指石匠)很爱您呢?”,“为什么我们的糊糊是锅底加水,而他们糊糊却抓在手上都要过上好一会儿才会掉落?”等等明明尼克已经习以为常,却永远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她试图将这些道理给艾米丽说清楚,但最终的结果却令她感到恐惧——艾米丽不理解为什么石匠父子只是性别不一样,就能理所当然的占据最好的东西,施舍给她们的只有他们自己看不上眼的残羹冷炙。

    艾米丽用的词语是施舍,这令尼克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她一次次的试图和艾米丽辩论,但每每都以惨败告终,她的女儿始终不能理解男女之间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差别,就像她不明白明明她在石头上的天赋远远高于哥哥,亲却从来不会让她学这门手艺一样。

    尼克不知道该怎么跟艾米丽解释这个并不合理但所有人都承认的事实,她试图和艾米丽说清楚石匠对她们已经很好了,至少没有因为艾米丽是个女儿就让她在出生的五分钟内重归天国,也没有把她卖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去,甚至还给她们骨头吃。

    这条街上其他的女儿都被强行回归,即使侥幸留下的也在小小年纪就已经要挣钱养家,这就是女人的命,很多女人到死都没有闻过肉的味道呢。

    但艾米丽听不进去,她的很多想法都与这个世界的理所当然相反,所以她活的很痛苦,但即使再痛苦都没有放弃自己,成为尼克一样的‘普通女人’,接受这个世界理所当然的不公平,哪怕她的反抗只是螳臂当车。

    “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