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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婶婶看来,兴趣班可以勉为其难地选择不报,但辅导班不上——天理难容。

    那天晚上,小婶婶和妈妈就她应不应该上辅导班这个问题谈到了育儿经验,同龄人之间的竞争,未来的升学加分,再延伸到她的前程足足煲了有两个小时的电话粥。新月不知道一向省钱的妈妈有没有心疼这将近两个小时的大洋费,反正,她是觉得有点儿心疼了。

    新月最终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给陈赛赛的承诺——钻小卖铺吃香的喝辣的,因为陈赛赛没有时间,周一到周五放学后去上补习班,而周末两天也被补习班和兴趣班的日程排满,新月望着堂妹陈赛赛总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张张嘴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赛赛,赛过别人,家长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愿望总是霸道地压在幼小的孩子身上,至于她的妈妈,新月其实非常清楚,自己的妈妈又何尝不是望女成凤大军中的一员,只是相较于小婶婶对陈赛赛的严格要求,新月的妈妈对女儿更多的是愧疚,不能陪伴在孩子身边经历每一个重要成长时刻的愧疚。

    这种愧疚让新月妈妈愿意更多地听取女儿心里的想法和意见,而不是凭着妈妈的身份对孩子独断专行,陈赛赛报名的那个号称性价比最高的辅导班新月没有去上,她报名的时间实在太晚,屋子里坐得满满当当,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即便加钱把她塞进去,新月也怀疑挤在墙角旮旯都会听不见老师的声音,而其他几个补习班要不报价太高,高得她心疼,要不距离小婶婶家太远,家长们不放心,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去照顾两个孩子,于是每天下午放学后,陈赛赛去补习班上课,新月拐到隔了两条街的新华书店里打发时间,等陈赛赛下课了,俩人再一起回家。

    妈妈照例在电话里叹气惋惜,反倒是新月小大人似的安慰她,没事顺其自然嘛,下学期提早报名就好了,再说了书店里有好多书,我看书也算学习啊。

    新月发现自己的乐观精神总是无缘由又适时地冒出来,在明明令人垂头丧气的境遇下,所有人的脸上愁云惨淡,只有她,笑嘻嘻没心没肺地说,顺其自然,以后再努力就好了。

    乐观是用来宽恕别人还是鼓舞自己或许并不重要,新月只知道,乐观是一种精神,而精神与生命同在。

    然而人生并不会因为一个人拥有乐观精神从而无往不胜,在无往不胜之前,要变成站得起来的常败将军。

    周二下午放学,大家一如往常地排好队等着出校门,新月把英语练习册递给吴森,嘱咐她给陈赛赛,下午她借来的没来得及还,吴森跟陈赛赛恰好都在那个补习班里。

    “新月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新月摇摇头,还没说话,旁边传来赵晓清嘲讽的声音,“她又没交补课费,怎么去呀,要不你替她把钱交了吧?”

    大概赵晓清讽刺的声音太露骨,新月还没什么反应,吴森却率先涨红了脸,紧紧攥着手里的练习册,又急又气。

    周围几个女生都听到这句话了,有意无意地向这边打量,新月安抚似的拍了拍吴森的背,然后扭脸看向赵晓清,沉默的眼底似一湾寒湖。

    赵晓清在言新月面无表情的冷酷注视下浑身发麻,她重重地从鼻子哼出一个音,仰起头绕开她和吴森往队伍前面站了。

    新月的肩膀从僵硬慢慢松弛下来,绷紧的嘴角向两边一扯,勉强露出笑容,“没事儿,她神经病。”

    仿佛被神经病捅一刀就不疼一样。

    六年级的学生排队走出校门时,大门口渐渐聚集起的很多举着xx托管班牌子的人还没散,一堆一堆聚在不远处,穿着不同颜色的马甲用以区分,眼尖地从乌泱乌泱的小学生中接走属于自己家托管的孩子,低年级的小学生要上托管,高年级的学生要上辅导班,谁也不比谁轻松。

    新月低头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渐渐远离吵吵嚷嚷的校门口。

    临近十月一的国庆节,班里自然又是一番忙碌,做主题手抄报,画黑板报,写诗歌歌颂,手工制作庆生贺卡…新月已经见怪不怪了,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只有她清闲地像坐在塘边十年不动的钓鱼老人。

    新月粗略地计算过同桌姜心怡从早上到下午放学时起来坐下,坐下起来的次数,刨去上课时间,她几乎每节课间都要奔波于宋婉、赵晓清、班主任办公室和她自己的座位之间,风风火火像公务缠身的钦差大臣。

    但对方似乎乐此不疲。新月看到她陀螺般忙活的背影时总会思考姜心怡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意义——这是她最近在电视里新学到的词,出现在电视剧或新闻访谈的各个角落,好像是一个万能词汇。

    新月咂摸意义这两个字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陡然深沉许多,也沧桑了许多,一副未见全貌的图景徐徐展开在眼前,预示着未来,预示着人生,她努力想看清,却始终拨不开笼罩在图景上的散不去的云雾。新月只是低着头,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虚空地望着某一个位置,心里茫茫然却又有股说不出的充实感包裹着,她甚至有点儿自恋地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变深沉了——还有什么比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思考意义的含义更加深沉的事呢?

    又或者,向意义要意义的本身就是一种无意义行为,这是她许多年后才懂得的。

    姜心仪和几个女生往座位方向这边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去小商品城买的装饰物,不知道是绑在门上的还是贴在墙上的,新月看着她们越走越近,索性站起来给她们空出地方,让她们坐在位置上尽情讨论,反正无论贴在哪里,都与她无关,只要不贴在她脸上就行了。

    去哪里呢?新月站在教室门口迷茫地想了一会儿,胳膊忽然被一个小手挽上。

    “新月,陪我去厕所,是大号。”

    吴森拽着她急急往厕所走,新月被她拽得领子都歪了,她不解地抬了抬眉,“你怎么到哪上厕所都要人陪,这里有隔门啊。”

    “你就陪我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