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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正,水月楼后门,一个人来,叩门七下三次。”

    纸条上一行挺拔劲瘦的字——是方奕的笔迹。

    张静姝撕了纸条,如约赴会,戌正时独身一人来到水月楼后门。

    水月楼是清馆,名气小、客人少,在绯云街极不起眼,十分冷清。

    叩门七下、重复三次后,有一老妇开了门,接张静姝入内,却将她带到后堂,给她戴上假发,化了妆,披上面纱,好生捯饬一番,这还不算,末了又拿出一身艳丽轻浮的衣裳着她换上。张静姝柳眉一竖,大为不喜:“什么意思?”

    那老妇道:“这是侯爷的吩咐,请姑娘照办。”

    张静姝忍了又忍,再三告诫自己不可因小失大,方不情不愿地换上,往镜中一看,只觉自己这副模样,便好似楼里的歌姬舞娘,怎不恼火?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戴着面纱,脸面倒是保住了,不然羞也羞死了。

    张静姝黑着脸来到雅室,那老妇叩门道:“侯爷,歌姬到了。”她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方奕这厮还真把她当歌姬了?

    雅室内乐声顿住,传出一声“进来”,张静姝进了屋,两名乐师躬身而退,屋内便只剩下她和方奕两人。

    方奕立在桌后,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画,看也未看张静姝,半晌不闻动静,这才抬头睄着她,淡声道:“唱罢,随便唱点儿什么。”

    张静姝面无表情地道:“侯爷,你尚在服丧期,歌舞宴乐只怕遭人闲话。”

    “无妨,我被人闲话也不差这一遭了。”方奕满不在乎地道,“就快画完了,你若不肯唱,便出去等着,再让乐师进来。”

    张静姝面色阴郁,她好听歌,偶尔也会私下哼哼几句,但从来没给谁唱过,毕竟她是主子,何须歌舞愉人?

    挣扎片晌,张静姝闭上眼,假作方奕不存在,权当自娱自乐,唱开《玉娥郎》,此曲虽为俚曲,但因谱自帝王之手,故而名气很大,流传甚广,听得多了,她也能记住词。她之所以唱《玉娥郎》,也仅是因为记得词。

    张静姝唱罢睁开眼,却见方奕压根没在画画,而是出神地望着她,不知所思。

    “侯爷?”张静姝微微蹙眉,“你画完了么?”方奕这人有些怪癖,他画画时必要听着音乐,他还喜一口气画完,不容人打断,他时常为作一幅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她怕方奕不画完,根本不会跟她谈正事,故而有此一问。

    方奕敛了眸子,收回目光,见手中的笔已干了,遂洗了笔,重新蘸了颜料,却迟迟不落笔。

    张静姝有些着急,起身走到他旁边,本想催他快点画,但看到他笔下的画卷时,却是一怔,不禁认真地看了起来,忘记了催促。

    方奕画的是夜景。

    夜景画虽少,却也不是没有,著名的如《韩熙载夜宴图》、《瑶台步月图》、《月夜看潮图》等。

    但方奕画的很不一样。

    张静姝以往看过的画,包括名画,如果不看标题,或者画中没有月亮、蜡烛等标志物,她极难分辨画的是白天还是黑夜。

    可方奕这副夜景图,背景大片墨色渲染,几无留白,明月当空,彩云缭绕,月下是紫明湖畔的繁华盛景,色彩格外鲜明浓重,清晰地画出熙熙攘攘的街道,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张静姝只看了一眼,便入了画,身临其境。

    这幅夜景图,别说和传统的画法不一样,就是和方奕自己从前的画法,都很不一样。

    用传统的画法评价,这幅画几乎是失败的,缺少留白,用色太满,意境不够深远。

    但偏偏,很好看。至少张静姝觉得很好看。

    “你怎么这样画?”张静姝好奇地问道,方奕擅画山水,他的画特点便是“水墨清淡,意境深远”,在评价中,他的画和他的人一样,淡泊出尘。

    “我想试试换个画法。”方奕提着笔,思路断了,再难续上,遂将笔一撂,“画坏了,不画了。”

    张静姝讶然,将笔拾起递回给他:“哪里坏了?我觉得很好啊?”

    方奕看向她:“哪里很好?”他的画在文圈算得上有名气,很多人说好,但张静姝说好,却是头一次。

    张静姝却哪懂评画,最后憋出一句:“至少我能看出来画的是晚上。”

    方奕冁然而笑,欣然接过她递来的笔,见笔尖凝着点朱色,心念一动,忽提笔在她眉心画上一点朱砂。

    两人俱是一愣。

    方奕原是兴之所至,随手而为,并未多想,也没什么别样心思,画完却生懊悔,自知此举太过轻佻,有失分寸,毕竟如今她已不是他的妻了,遂掏出帕子递给她:“不小心将颜料弄到你额头上了,擦了罢。”可看到她毫无迟疑地接过帕子擦去眉心的朱砂时,他又觉心里莫名失落。

    方奕无心再画,任性地撂了笔,将未完成的画卷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

    张静姝看得眉头大皱,可人家揉自己的画,她能说什么?

    方奕洗罢手,开始谈正事:“你先前让我找判决书,可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