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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一行人驾着辂车到了苏州府的驿站后,他便站在驿站的院中,静静地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正月十六的这一天,奚梅清晨匆匆扒了两口回了房间呆呆地坐着,她无知无觉着时光地流转,从清晨到日落,窗格的倒影在无声地变化。天色渐渐暗沉,阿蕊来敲门叫她吃饭,她惊得跳了起来,慌乱地回应:“姐姐不饿,不想吃。”又匆忙地嘱咐,“阿蕊,你今晚早点睡。”

    阿蕊并不知道奚梅到底什么时候走,但是奚梅今日的反常昭然若揭。她默默地躲回厨房,将准备好的菜放在案上,只盛了一碗饭,自己动都没动,走到院中,轻轻地说了声:“马先生,吃饭了。”无声无息回到自己的房间。

    三宝走进厨房,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将碗筷收拾干净。他站在院中看着阿蕊暗沉的房间,忽然害怕以后再也吃不到这样香的饭菜;忽然很嘴馋,想知道阿蕊除夕夜拉着他说得那些菜滋味到底如何;忽然有一种也想将阿蕊带走的冲动。

    他的心底泛出了苦涩,想起他见过的那个王家茶楼的朴实少年,有着那样简单明快的笑容。又觉得如果阿蕊能跟那个少年平平实实地过一辈子,真的挺好。心底的苦涩到了嘴边化成对自己的一抹嗤笑,他的身影随着天边被黑夜吞没的最后一丝光影,一起消失。

    夜悄悄地来临了,奚梅起身一支一支点亮了蜡烛,烛火在静夜中跳跃,整个房间透亮,奚梅彷徨而挣扎,隔壁阿蕊的屋子随着夜色一沉到底。

    是去是留犹豫不决,箱子打开,然后又关上,再打开,再关上。于是,她拿出那张澄心堂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又铺开床褥,蒙上被子跟自己说:“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决定了。”可翻来覆去,朱棣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就烙在了她的心里,挥不走,擦不掉。奚梅猛地掀开被子,决定不管走不走,将酿酒的方法先写了下来。又拿出那只梅花簪,在手中抚摸着,一颗心乱成了绣架上那一团缠在一起的丝线,理都理不清。

    夜深幽而辽阔,朱棣一早就到了奚家酒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奚家酒馆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他站在屋顶上,取出玉笛,执着地不合时宜地在初春的夜晚吹着一首《冬白纻》。他积石如玉、列翠如松的风姿映着身后是银盘般的月华,含笛于唇边,吹出太阴洒出的清粹露光。

    奚梅知道他来了,捂起耳朵,那笛声流过她的指缝,一丝丝地漏进她的耳朵,落在了她的心里。她打开箱子,从最底处取出那件斗篷,披在了身上,将那张澄心堂纸和梅花簪拢入袖中,身上依旧是那件月白色绢布对襟上衣和绿色棉布罗裙,满头青丝仍是只用一根素纱带将顶部的头发束起,余下的就这样散着。那笛声仿佛有魔力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推门走到院中。那一刻,笛声停了,她在廊下背对着月亮静静地站着,天空高悬着一轮满月清冷无边,她知道他已经到了她身后,却倔强地不肯转过身去。

    过了许久,他终于颓然开口:“你知道我来了,既不肯转过身来,也不曾将发簪戴上,你不肯,是不是?”

    奚梅依旧不肯转过身来,似乎这一转身,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她心里有着莫名的惧怕,那是因为前面是一条未知的路。

    朱棣的身上有更深露重的痕迹,他顾不得了,从后面轻轻地将奚梅拥入怀中:“我看见你屋子里的亮着光,我以为你是在等我。”

    奚梅的心口突突地跳着,依旧沉默不语。

    夜色浓稠如汁,朱棣忽然坚定道:“你一直不说话,我便这样抱着你一直等着,我只当你是在犹豫。”

    奚梅欲挣脱出他的环抱,被朱棣硬生生地扳过身来将她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天这样凉,你就算披了斗篷也该多穿些衣裳。”

    奚梅吸一口气,沉一沉心,再沉一沉心,伸手去触阿蕊的窗格:“阿蕊这样小,我实在不放心,这世间唯有她和我互为亲人,等她再长大一些,再大一些,我再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