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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香,你认识死者,对吗?”

    平静而肯定的声音蓦地在凝固的房间里响起,他似乎笃定了什么。罗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猛地一颤,缓缓地扭过头,直勾勾地瞅着坐在床边的青年。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行事冷静到让人忽略他的年纪。尤其是那一对眼眸,漆黑无垠无际,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

    罗香却觉得在这一刻无处遁形,仿佛她所有的恶意都被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倔强地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拙劣的演技,身体的紧张,假装强势的模样。陈木古眼帘半垂,指骨微弯,手臂一伸,捞起不远处桌子上的一本书,是手抄本,字体秀娟整齐。书皮上的名字是「狂人日记」。此文出自鲁迅,发表于1918年5月15日,在《新青年》4卷5号。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他缓慢地念出里面让他记忆深刻的话语。

    罗香倏地收紧手,微微地抖。

    他问:“你喜欢这句话吗?”

    罗香看着他,突然一笑。她说:“我更喜欢的是。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真要令我笑死。”

    罗香脸色一白,死死地凝视着他。

    “文中还有一句话,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

    她的脸色愈发的难看,那是一种被人看破内在肮脏的耻辱感,死死地趴在她的皮肉上提醒她。

    陈木古不在浪费时间,将书放在桌子上,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虚与委蛇,恶意如食人,眼如目障,自私妄大量。”

    “你,站住,”罗香倏然大喊。

    陈木古并未理她,实在是对执迷不悟的人不感兴趣。他朝等在门口的小林点点头,小林明白地进入罗香的宿舍。

    外面的光倾洒满地,校园本应干干净净,却弥漫一股血腥臭味。血淋淋的尸体一接触让人鬼都无处遁形的太阳就变成原来面目。

    就跟人心一样,见不得一点光亮。

    他在罗香的房间发现那些书籍中有一半都与她的字体不同,其中有三人的笔记,而她明知有什么,却眼睁睁看着知己好友死去,将心中那份恶意散发出来,无比的让人厌恶。面对死去的朋友,在她的眼中不见一丝悲戚难过。

    陈木古绕去段帆飞的房间,与站在门口沉思的顾摹乘对上眼。他轻语:“现场还有一个人在,是宿管李大娘。我来的时候她不在,可能是看见什么被吓跑了。”

    顾摹乘点头,手往前头招了招:“去,查查这儿的宿管。”

    “是。”

    等探员远去。顾摹乘才问:“怎么了你?”陈木古的情绪一向很少外放,难得看见一次他符合年龄的浮躁感。

    陈木古怔了一秒,低低的说:“学校是很干净的地方,培养的是新青年,他们代表着光明与未来。”

    顾摹乘轻笑了一下:“看出来木古还有如此胸怀。”

    “呃,”陈木古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定在屋里床上还在沉睡的人儿身上。

    “新青年对于现在社会,以及未来社会,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他们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国家的力量与强大。虽然现在他们身处在昏暗的时候,但是前面有那么多的前辈都在努力让下一辈从痛苦中脱离。那么我们一定要解决完那些不怀好意的犯人绳之以法。”顾摹乘语气坚定地说。

    陈木古赞同的点点头,眼眸微亮。突然间,他心里升起火光,将雪融化。

    浅风顺着他们的发梢掠过,带着寥寥的气味儿。耳畔响起一阵阵的读书声,夹杂着几句歌唱。

    小林带着笔录从罗香的房间里出来,将本子递给陈木古:“罗香什么都交代了。她让我告诉陈先生一句话「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从来如此,便对吗?」

    陈木古轻轻拧眉。一篇文千人看万人读,各个所感所想句不相同。他其实无法评定罗香什么。禁锢的思想,盲目的接受,像是被训诫好的狗,服从着主人。

    掀开本皮,他一字一字看着一问一答的记录。

    问:你认识死者对吗?

    答:是的。

    问:死者是谁?

    答:罗梅,我妹妹。

    ……

    根据罗香所说,在韩秀霞请假的第二晚上,她的妹妹来寻她,跟往常一样腻在她的宿舍里看书。她的爹娘并不是很支持女子抛头露面,她属于叛逆到连家都没有的人,妹妹只能在她这里寻得片刻安宁。

    比起罗香这位亲姐姐,罗梅更喜欢韩秀霞。

    罗香说,她并不在意罗梅跟谁更好,但除了韩秀霞。在得知韩秀霞死的那一刻,她很开心,很愉悦,但人不是她杀的。可看见罗梅尸体的时候,她突然很难受,说不清楚为什么难受,疯了似的想吐,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房间里的书,是她们三个人看的。

    上面有每个人的批注,她与罗梅和韩秀霞总是意见不合。她们觉得月亮是很大,但她觉得月亮很小。

    明明她们看见的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只有她们。

    韩秀霞与罗梅怎么死的她不知道,可能是两个人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吧。只求那人别来找她。

    她可不想为了她们付出生命。

    小林问她,罗梅失踪,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罗梅答:“我让她回家的。如果她不闲逛,怎么会死?如果她能好好的回家,现在不就会活得好好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探员,你认识她?”

    “犯了错的人要学会承受代价。而且你们早晚都会查出来死的人是谁,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

    至此。

    结束了。

    陈木古将笔录递与顾摹乘,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大概就是人的劣质,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洗脱。

    一个人能活成这样,也就是披了张人皮罢了。

    很快,小林带着关于罗梅的信息出现在现场,将笔录递给陈木古,并告知二人罗梅的父母已赶往停尸房认尸。

    顾摹乘颔首:“将罗香带回去再问问,万一有什么隐瞒的呢?”

    小林将罗香从宿舍里带出来。罗香懒得再演下去,眼神阴冷地望着陈木古。她嘴角一点点上扬,肩头搜动,似是从胸腔里挤出的笑一样。一声一声地在安静的校园里放大,就在要强制性带走她时。

    “我看着他吃人,我为此高兴,因为人人如此,”她狰狞地说完,便跟小林离去。

    顾摹乘厌恶地说:“这是老师?精神病吧。”

    真是一朵发霉的烂根。陈木古扫了一眼走在前方不卑不亢的背影,觉得假意极了,收回视线。他慢吞吞地说:“罗香不是凶手,她不知道是谁,但下一个死的可能是她。”

    “为什么?”顾摹乘大惊。

    “因为她与韩秀霞认识。”

    “你怎么知道?”

    “直觉。”

    顾摹乘“啊”了一声,不信任地望着陈木古。但在他平静的目光里,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事情就会这样的感觉。

    “回巡捕房再看吧。”

    “估计小陈在过半个多时辰就回来了。”

    说完,顾摹乘就让人将段帆飞背起来塞到车里。

    从淮南女校回到巡捕房,陈木古坐在顾摹乘的休息室里盯了一会儿段帆飞。那个李大娘跟人间蒸发了似的,还没找到,夏茗说她是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看她可怜就留在了学校里当一个宿管。

    而段帆飞,一直陷入昏睡。顾摹乘请了医生来看,对方只说,他没事,睡着了。

    他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木古心事增多,攀在心头。一方面担心恶鬼的下一个目标,一方面忧心段帆飞会不会又被什么鬼蜮伎俩给伤了。这些都只能等望道来了才行,果然他的力量太弱,面对这类情况束手无策,只能干等。

    不管他在怎么抗拒,怎么不信任,都不可否认,段帆飞那句朋友留下的痕迹。

    默念了几句清心咒,陈木古才从乱七八糟的情绪里走出来,起身坐在外头的沙发上,手指微动,掀开关于罗梅的笔录。

    死者罗梅,今年十八岁,平日里两点一线,家里帮忙与去找罗香。

    很简单的生活,为人讨喜勤快,跟罗香不同,她比较温顺。虽然喜欢看书,喜欢那些父母都不喜欢的东西,但是她会跟她娘说:“娘,我姐现在能赚钱能养家,谁不喜欢这么一个有学问有工作的呀?你就别挑三拣四的了。”

    她们的娘说,罗香自小就有主见。他们家有几分薄钱,那时让罗香裹小脚,这丫头愣是偷跑了。

    罗梅又没赶上,不然也得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