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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文远又借了张根生的牛车,他要用牛车去镇上把他爸拉回来。唐文成向来都是只接不送的。

    这天是阴着的,明后天,应该会下雨,唐文远想着,他希望着这场雨不要下太久。谷子还没晒干,要是一直堆着,会坏的。

    秋天,大部分作物都熟了,去镇上的那条路上,这会一眼望过去,是残败的。有些稻杆高高堆着,有些则是被烧了,田里焦黑的一块,像一个道骇人的伤疤。

    唐文远赶着牛车,看着这样的画面,不由得想到了他去接宋智明的那次。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四季交替,生命周而复始。

    唐文远想,以后,他以后会回来的,和宋智明一起,回到这里。这是他们生长的地方,这是他们的根,落叶归根,漂泊再久,最终还是要回到土地的怀抱。

    这是命,这是生长在土地上的人,最好的归宿。

    到了镇上,唐文远去给宋智明买了一包烟。他已经监督宋智明戒烟很久了,昨晚上宋智明把剩下的那几根烟全抽完了,就向他示弱。

    “我不吃这一套。”唐文远严肃的说。

    “文远啊~”宋智明带着笑轻吻着他的唇角,他很会撩拨人。

    “不吃。”唐文远喉结滑动了一下,他想亲。

    “文远哥。”宋智明觉得在床笫说些骚话,没什么的,开心就好。

    “文远哥?”唐文远死活都不会想到,宋智明会这么叫他。听到这声,唐文远觉得全身的气血上涌了,沸腾了,给他烧坏了。

    最后唐文远没了底线,他想听宋智明再叫一句,不带文远,就像自己平时叫他一样。

    现在唐文远想起那声哥,心里就烧得慌,脸也烧得慌。

    不过烟只能买一包,而且要全在他这放着,宋智明要抽,就要来他这里。

    刚走到唐文成门口,唐文远就看到他侄子唐强和一群男孩在玩。玩那种铁圈圈,拿着一个铁线,就可以带着跑的那种铁圈。

    唐强看了他一眼,没叫他,继续玩,唐文远也没叫,不熟。一走进去,就看见他爸,唐庆国坐在院子里,闭着眼,应该是睡着了。

    睡得挺死的,唐文远都走近了,他也没醒。唐文远看着唐庆国这样,直皱眉头,今天还是挺热的,而唐庆国却穿得很厚,脸色不是很好,应该是感冒了。

    胡子头发都留得很长,应该很久没剪了。

    这是怎么照顾的!

    “爸。”唐文远轻轻推了一下唐庆国。

    唐庆国缓缓地睁眼,他现在像一个老旧的木偶人。

    “文远啊,你来了。”唐庆国扯出一个笑说道。

    “你感冒了吗?”唐文远闻着他爸呼出来的气很难闻。

    “有些。”唐庆国咳嗽了两声,他一感冒,咳嗽就更严重了。

    “恰药了吗?”唐文远摸了摸唐庆国的额头,有些发烧。

    “恰了,就是不见好。”唐庆国如今年纪也大了,本来身子骨就不好,这一病,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好。

    唐文远无声叹了口气,“我等会带你去看看。”

    “不用看的,看过了,大夫说我这是老毛病了,会好的。”唐庆国这会气虚,说说得断断续续的。

    “再去看一次。”唐文远不容置疑的说道。

    老人家,最怕的就是生病了。

    唐文远往屋内走去,左右看了看,都没人,他哥和嫂子都不在家。他又门口找唐强,唐强这次总算开口了。

    “他的东西,在他屋里,都收好了。”

    什么叫“他的东西”,唐文远忍不住皱眉,唐强这也太没教得了,一点礼数都没有。

    “你爸妈呢?”

    “他们去做工了,要下午才回来。”唐强漫不经心的说道。

    他们去做工了,那要是他没来接怎么办?就让唐庆国在这坐着,唐强那个样子,一心只晓得玩。唐文远心里憋了一口气,但也不好对小孩子发作,只能收拾了唐庆国的东西,把唐庆国背上牛车。

    他背得小心翼翼的,所以背压得很低。

    唐文远把东西整齐的放好,就赶着牛车带着他爸去看病了,还好这次他带的钱够用。

    “我是老了。”唐庆国又咳嗽了几声,现在动起来都不方便,真是老了。

    听到这话,唐文远只觉得心头一酸,在他的记忆里,他爸以前是一家的顶梁柱,他妈走得早,很多的事情,都得靠他。

    父亲一个人,养活他们,不容易。

    人总是会老的,过去是他爸背着,过去是他爸赶着牛车带着他,过去是他爸撑着这个家,现在成了他自己。

    唐庆国腿断之前,身体都还是硬朗的,下地干起活来,不比年轻人差。那次上山干活,就是去挖些药卖钱,也是想帮着唐文远挣点学费,可是谁晓得就出了意外。

    从一个坡上摔了下来,把腿摔坏了,被村里的人拖回来了家。唐庆国这个年纪的人,遇上这种事情,就不去医院看,怕花钱。

    可是越是拖,就越发的严重,最后等唐文远赶回来的时候,那一条腿都坏死了,看着吓人的很。

    唐文远和唐庆国吵了一架,才说服他去医院。唐文远那个时候想,自己不能没有爸。送到医院,已经没办法了,只能截肢,唐文远把钱都拿了出来,给他爸做了这个手术。

    父亲啊,伦理情亲,这是他的父亲啊,他不能不管的啊!唐文远那个时候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有自己选择。

    唐庆国醒来知道他没了一条腿,是又骂又哭,他晓得,他要是还年轻,没一条腿,他还能有机会找别的事干。可他已经不年轻了,他老了,没有一条腿,他就成了儿女们的累赘,只能靠着儿女们养着。

    穷人万般苦,日子没了盼头,唐庆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有时候,他经常想着,要是自己摔死了还好些,最少不用像这样,拖着他儿子,可是,没办法,他要活着。

    唐文远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把钱用了救他,他要好好活着。可是现在呢,四年,将近五年都快过去了,他难道要拖着唐文远一辈子吗?

    他晓得,晓得唐文远是他三个孩子中,最聪明的那个,最可能有出息的那个,他不能这么拖着啊!